前言

1996年7月12日，山东省最高人民法院宣判：“特号人物”1人被判处死刑，执行枪决；“1号人物”3人，被判处死刑，缓期2年执行；“2号人物”2人被判处无期徒刑。

至此，泰安市6个“老虎”被打倒，时任泰安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公丕汉，从查案起，历经了600多个日日夜夜，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，终于打赢了这场硬仗。

图 | 公丕汉

公丕汉：“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”

1994年7月，诈骗犯汪德海落入了检察官的视线。此人时年25岁，虽是个无业游民，却精通“糖衣炮弹之术”。他通过贿赂政府要员，借助其身份去骗取贷款。2年的时间，汪德海就入账有2000多万。

在汪德海的眼里，只信奉一条：“有钱能使鬼推磨”。为了结交眼下和日后有用的人，他出手相当大方。为了给自己的走私车上牌照，汪德海向泰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交警支队队长阎克争行贿2万元。

不久，汪德海被逮捕归案。顺着这条线索，阎克争也落网了。在拘审阎克争时，他竟敢咆哮公堂，扯着嗓子大喊大叫，摆出一副有恃无恐并要秋后算账的架势。

他还威胁说：“有我说话的时候，也有你们坐牢的那一天。告诉你们，我省、市里都有人。”

正当市检察院检察长公丕汉着手对阎克争涉及的案件处理时，却意外地遭到了市委书记胡建学等人的百般压制和阻挠。

胡建学一开始躲着公丕汉，不听关于阎克争案件的汇报。见实在躲不过去了，他就提出了“4不准”，不准对阎克争立案；不准对阎克争采取强制措；不准向上级检察机关汇报；不准到有关单位调查取证。

此外，胡建学的心腹——公安局长李惠民还特意在公丕汉身边“加强”了3名公安人员。

检察院历来是独立办案，又是涉嫌公安部门的案件，哪有要公安局协助的道理？公丕汉真想拍案而起。不过，他还是忍住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公丕汉把已经掌握的证据一笔笔地向胡建学作了汇报，分析了案情，表示了自己的意见：必须要立案侦察阎克争受贿问题。

胡建学最恨有人违背他的意志办事。他脸色一沉，问：“有没有把握啊？”

“错了，我辞职，或者撤我的职。”公丕汉说。

胡建学久不作声，最后说了一句：“我自己说了不算，开个书记办公会吧，你先准备材料。”

听到这话后，公丕汉心里明白了，胡建学明显是想保阎克争的。胡建学在这类问题上的表演，公丕汉已经见过很多次了。

去年，中纪委关于反腐败的两次全会召开以后，为贯彻会议精神，泰安市委召开了一个万人大会。在会上，胡建学一面慷慨陈词地大谈反腐败斗争的意义，一面又毫不避讳地抛出一连串谬论。

他信誓旦旦地说：“中央提反腐败，就像大人吓唬孩子，吓唬一下让你好好干活；我们要面对现实，有腐则反，绝不允许没有腐败找腐败；泰安市的反腐败已经走在全国前列，副县级以上的干部都没有经济问题。”

此话刚说完不久，检察院根据群众举报，查处了泰安卫生学校校长、副校长受贿案。被打脸的胡建学，甚是恼火。他多次在一些场合说：“检察院这是大对着我胡建学来的，和市委对着干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

这些“信号”很快传到了检察院，传到了公丕汉的耳朵里，但他没有畏惧。这一次，他同样没有退缩。

为了探知公丕汉的一举一动，李惠民派出的3名公安人员死盯着他。为此，公丕汉不得不施展“隐身术”，他对自己的司机说：“我的行动如有第3人知道，就先开除你。”可他还是觉得不放心，每次出门，他索性就当起了“交警”，指挥司机左拐右拐。

过了一段日子，书记办公会终于开了。市委副书记孙庆祥、秘书长卢胶青等人出席了会议，在会上，胡建学拍案定下3条意见：一、阎克争现在要害岗位，先由市纪委查处，检察院别管；二、这条不行，就由市纪委和检察院联合办案；三、前两条实在不行，才能同意由检察院查。

会议结束后，公丕汉心想：“这胡建学就是不想让检察院插手这事了，但我偏要查到底。”于是，10月6日，公丕汉驾车七绕八绕，终于甩开了后面的跟踪，直奔省城。

图 | 公丕汉（右）

省检察院检察长赵长风听完汇报后，气愤地说：“共产党的天下，岂容贪官污吏一手遮天。对阎克争，检察院要立即立案。”

初战告捷，公丕汉丝毫没有感到轻松。因为胡建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，以“加强领导”为名，成立了由市委、市纪委、市检察院有关领导参加的“3人领导小组”。规定市检察院查什么、不查什么，须由“3人领导小组”说了算。

胡建学的“欲盖弥彰”，令公丕汉和他的战友们越发觉得阎克争的背后大有文章可做。在检察院内部召开的一次会上，公丕汉一字一顿地向他的战友们说：“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。”

公丕汉：“军营给我一副钢筋铁骨，教我懂得怎样当官”

在斗争的关键时刻，公丕汉特别爱向战友们述说往事。公丕汉出生于新泰市的一个农民家庭，他19岁时，考入了铁道兵学院。5年之后，他成了一名铁道兵。

在特殊兵营里，铁路铺到哪里，帐篷扎到哪里。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山里，战士们身着旧棉袄，头戴破棉帽，腰扎一根草绳子，日复一日地打隧道。在这期间，没有一个人退缩的。在当兵的人心里，国家的利益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。

官兵们不惧艰难、勇往直前的品格，给了公丕汉以深深的激励。不久，他便被调到团司令部，成为机关最年轻的参谋之一。

70年代初，公丕汉的几位亲人相继去世，组织上体谅他的家庭困难，特批他转业。公丕汉依依不舍地告别军营，脱下了心爱的绿军装，团首长的临别赠语，他却牢牢地记在心上：“只要胸怀报国之志，无论在什么岗位上，都会有所作为，为军旗增光！”

转业之初，公丕汉渴望当一名人民教师，但当他到新泰县委组织部报到时，老部长看了他的档案后，对他说：“你就留在组织部吧。”

后来，公丕汉仍在为荒废自己的专业和没能当上教师而遗憾，他曾颇为羡慕地说：“我的许多同学、战友如今都是高级工程师了。”然而，若是公丕汉当上了工程师，那么就少了一名反贪勇士了。

在组织部，公丕汉以出色的工作能力和人格力量，很快站稳了脚跟，后经群众推荐，他走上了新泰市委书记的岗位。在他任职的4年中，新泰市跻身为山东省八大财政县之一。

1990年3月，公丕汉奉命来到了泰安市人民检察院工作。这个舞台，对于拥有嫉恶如仇性格的公丕汉来讲，再合适不过了。他曾说：“养猫就是为了抓老鼠，不办案要检察院干什么？”

但此次的案件不容小觑。检察机关经查证，发现了阎克争6笔贿赂犯罪事实，但胡建学要求只认定其中2700元，以不构成犯罪为由，提出免诉、放人，移交市纪委处理、结案。企图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，致使调查工作无法进行。

在巨大压力面前，公丕汉召集战友们开会，他说：“如果这个案子办不下来，第一，上愧党，下愧民；第二，我们这支队伍遭受的打击可能是毁灭的；第三，一批犯罪分子就会漏网，人民是不会饶恕我们的。”

散会后，公丕汉又一次去找了省检察院检察长赵长风。不久，“最后通牒”下发到了胡建学手上。如果泰安市不逮捕阎克争，省检察院将以包庇罪对泰安市主要领导人立案侦查。

胡建学终于没能阻挡住这一招。一直抱有幻想的阎克争也在这最后一刻明白了一个真理：法大于权。

很快，检察结果证实，不仅阎克争经济犯罪属实，而且顺藤摸瓜，查出了市委副书记孙庆祥、市委常委兼秘书长卢胶青、泰安市公安局局长李惠民等特大经济犯罪案件。

公丕汉：“我并非是孤军作战”

胡建学在泰安市有个别称，叫“胡大胆”。还在检察院对阎克争犯罪事实进行调查时，胡建学就擅自将检察机关所掌握的证据和线索，一五一十地透露给被告，意在让他有所准备。

案件初期，为了给公丕汉“添堵”，胡建学找借口不让公丕汉用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与外界联系。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像一个地下工作者，和省检察院的领导保持“单线”联系。

素质和案情的进展，卢胶青一改以往高冷的姿态，特地拉公丕汉下水。他说：“胡书记一向器重你，委托我和你谈谈，市委缺少懂法的，你尽快了结案子，准备进市委班子。这样，你好我好大家好。”临走时，他又丢下一句：“两败俱伤的局面，想必你也不愿看到。”

这种情况下，公丕汉依旧不畏缩。当他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家人后，没想到获得了家人的一致支持。亲人的理解，支持无疑给了公丕汉以力量。但他始终认为，“我并非是孤军作战。”

1995年1月19日，省检察院主要领导深感案情重大，明确成立了“1.19”办案组，并提出：“党员领导干部违法违纪，无论职位多高、名气多大，都要一查到底；要以事实为根据，以法律为准绳，按程序切实把案子办好。”

同时，批示有关部门为办案人员提供了10部手提电话，6辆交通车辆。

当晚，检察机关宣布对孙庆祥、卢胶青立案，监视居住。5天之后，李惠民被检察机关依法逮捕。

搜查李惠民的肥城老家时，把那些见过搜查“世面”的检察官都惊呆了！据记录：

李惠民有五六间房子专门放受贿的物品。里面仅高级毛毯就有70多条，茅台酒174瓶，还有其它名酒和香烟根本数不过来；电冰箱、电视机、录音机、手表、金首饰等折价30多万元。

随着检察机关的深入调查，泰安市委书记胡建学、副市长孔利民、省石油集团总公司总经理徐洪波落入检察机关的视线。

据卢胶青交待：胡建学收受16万元股票利益和1000美元的贿赂。在查证胡建学收受1000美元一事时，证人就一脸苦相：“胡建学整人厉害，你们要是弄不倒他，我就得回家种地去了。”可见，取证工作非常艰难。

审讯工作开始后，胡建学像泥塑一样异常沉着，不管怎样询问，几个小时不吐一字，一上午不吭一声。到了审讯的第7天，胡建学终于坐不住了。最后他含泪交待了自己从1990年1月到1995年1月的受贿情况。

据记录：

共收受股票10.2万股，美金1.46万元，港币3.5万元，意大利货币40万里拉，人民币9.81万元，家用电器、金首饰、服装物品一大宗等犯罪事实。

原泰安市副市长孔利民是“1.19”案中最后一个被立案的，也是5个人中最年轻的一个。

孔利民的犯罪行为败露后，他非但不走自首、坦白之路，反而一意孤行，对抗侦察。到3月中旬被捕前，他一方面唆使亲属转移赃物，帮助胡建学窝藏赃物，一方面亲自烧毁了大量票据，毁灭罪证，并将价值40多万的现金、存折以及40多件金银首饰转移。

孔利民自认完美的掩盖了罪行，所以拒不招认。鉴此，公丕汉严肃的指出：“孔利民，你从1987年就分管政法工作，与法律打了多年的交道，是一个熟知法律的人，你说分不清什么是犯罪，这与理不通，现在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有严重的经济犯罪事实，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投案自首的机会，希望你认清形势，不要一错再错。”

一个小时后，孔利民开始交待问题。

最后一个案犯徐洪波，哥们义气浓重。在审讯中反复表示决不出卖“朋友”。在公丕汉和战友们经过2个多月与之交锋，终于迫使他交待了犯罪事实：

非法收受他人或单位所送财物价值人民币17多万、违法挪用公款670多万元、向国家工作人员行贿股票合计款额40万元。

1996年7月12日，山东省最高人民法院宣判：胡建学、卢胶青、孔利民分别判处死刑，缓期2年执行；孙庆祥、徐洪波被分别判处无期徒刑；李惠民被判处死刑，执行枪决。

公丕汉后来如何了？

在公丕汉和战友们的配合下，这场硬仗大获全胜。不过，公丕汉并没有陶醉其中。事后，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：如何才能标本兼治？于是，一个“预防经济犯罪疫苗工程”在泰安市全面铺开。作为这一工程的第一步，“反贪成果展览”在几个月的时间里，已经有数十万人参观了展览。

1996年5月，公丕汉作为优秀军队转业干部。受到山东省委、省政府、省军区的联合表彰。时隔一月，最高人民检察院又为公丕汉荣记一等功，以表彰他在查办“泰山巨案”中的突出贡献。

总结：任何地方、任何部门，反腐败斗争不管取得多么重大的成绩，都不可能一劳永逸，必须锲而不舍，坚持长期作战。